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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仑:我和父母的「两家论」

半城会 2024-04-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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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父母的「两家论」

文/冯仑

封面图| 冯叔和父母在南京大学



因为疫情,一直在家。每天傍晚六点,在我仍在专注地阅读,或者在打电话、刷手机的时候,都会收到一条信息,「阿仑,下来吃饭了。」我就有一种特别温馨、特别舒服、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。这是爸妈在叫我去吃饭,他们住在我楼下,一个采光很好的居室里。他们今年八十五六岁了,精神非常好,身体也很好。

每当这个时候,我都感觉到很庆幸,庆幸自己还能在这样一个年龄跟父母很亲近,可以隔一两天就在一起吃饭,而且是他们做饭,我去吃现成的,甚至碗也不用我洗。我爸负责做饭,我妈负责洗碗、收拾。和我小时候一样,我妈仍然坚持不让我做这些事情,她认为这些事情是她喜欢做的,她就要一直做。我妈也喜欢收拾房子,我从小就记得,她每天都在收拾。

所以,每次从手机里跳出这几个字的时候,我就感觉到很幸福。



孝养中的「两家论」

我也觉得自己在去年 2 月份做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。当时父母住在北京的西三环外,我住在东三环内。我坚持把他们接过来,住到我的楼下。

之前在两边分着住的时候,因为出差太多,我一年要飞一百七八十次,只能出差回来去看他们,或者是在重要的假期和节日陪他们一起吃顿饭。有时候差不多要一个月,甚至两个月才过去看他们一下,的确照顾得很少,看得也很少。所以我就希望自己 60 岁以后,要跟他们住在一起,多陪陪他们,也方便更好地关照他们的生活。于是,我就请中介帮忙,并在去年 4 月份在楼下租下一个两室的房子,把他们接过来安顿好。

起初,父母并不习惯,每个礼拜还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住两天,似乎只是因为不愿辜负儿子的心意,才勉强住过来的。他们说,在原来的地方住久了,跟社区里边的人、包括物业都很熟悉。社区里还有一些我原来公司的老员工、朋友,和父母也非常熟悉,有时候他们也替我照顾一下老两口,逢年过节送点菜,平时去看看他们。所以他们觉得住在那儿很踏实,很有安全感。另外,他们对周边环境非常熟悉,生活服务设施、超市都越来越多,越来越完备,买菜、遛弯都很方便,他们已经很习惯了。但是初来东边,他们看到林立的高楼大厦,非常有压力,而且对周边完全不熟悉,于是对西边的住处就有点割舍不下。

他们还说,原来的住处有很多东西,对一些老物件,老东西挺有感情,所以他们要时不时地回到那边去看看,比如擦拭一下家具,翻检一些过去的东西看看,有一些可以用的再拿过来。

就这样,大概半年以后,他们才真正习惯了东边的生活,觉得闹中取静的环境其实也挺好,挺方便,每天早晚去社区小花园里溜溜弯,看各种肤色的漂亮洋娃娃们在一起追逐嬉闹,他们觉得很有趣,也很开心。因为住得近,我家里的阿姨可以随时过去帮他们收拾房间,新买的或者朋友送的蔬果蛋肉也能随时分送过去,他们也觉得方便,渐渐就踏实住下来了。

我觉得非常庆幸,因为当时的这个决定,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幸福:即使隔离在家,大家住在同一幢楼里,差不多可以天天见面,我可以下楼去看看父母,父母也可以随时上来看我。



我觉得,人老了以后,在居住上跟子女保持这样一种状态,两代人住在很近的地方,但又不在一个空间里,实际上是有中国特色的养老的一个特别好的方法。

孝顺父母,实际上跟与父母的距离有很大的关系,距离的远近、居住的方式,与能否照顾好他们的身体、情感、心理和习惯有很大的关系。

我由此回想起来,其实这几十年里,我跟父母一直都有非常好的思想交流和生活上的照顾,但在怎么住这件事情上,也经历过很大的改变。这些改变,大概也能反映中国人一生跟父母在居住关系上的一些特点。

这些特点,总的来说,就是在自己小的时候,父母怎么样更好地照顾你,而在父母年纪大的时候,你怎么样能够更好地照顾父母。在中国,说到底,照顾好父母,就是我们常说的「孝」。

孝有七件事,打头的一是顺,二要养、要侍奉。那么,要做好这件事,一定是要在一个特定空间里,或者说一个特定的居住环境里。

过去,在农耕社会中,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,一般有一个大家长,周边有一些小家庭,都围绕在大家长的周围,就像我们看到的小说或者影视剧描写的那样,比如《红楼梦》,贾府就是一个大家庭,里边又套着很多小家庭。

整个家族都聚拢在一起,就像一棵老树周边分布着很多小树小草一样,一撮一撮的。农耕社会里,基本都是这样一种居住方式,人也不走远,总体来看,家庭成员之间关系是非常密切的。


《红楼梦》里,贾府就是一个大家庭
里边又套着很多小家庭

进入现代社会,工业化、城市化以后,这样的居住方式基本上不再可能了。于是,我们看到,在城市里,因为居住条件的改变,子女跟父母之间的居住关系就随之改变,两代人之间的关系、相处模式跟着发生变化。

一般来说,我们在上大学、工作之前,基本上是住在父母的家里,父母养育我们、教育我们。等上了大学,或者出来工作时,我们就从父母家里搬出来,住到集体宿舍或者自己单独的一个小房子里,等到成家之后,又会有一个独立的小家庭、一个独立的生活环境,而且有可能和父母还不在一个城市。这个时候,子女是很独立很自在的,父母也有自己独立的空间,也很自在。当然,现在通讯发达,可以语音,也可以视频,能彼此关照、交流,情感上仍然会有很好的连接。

一般来说,等到子女年纪再稍大一点,有了孩子的时候,父母正好退休。按照通常的习惯,父母会到子女这边来帮助照料孩子。这时候,原本两个独立家庭并立的状态就会发生改变。

我们家也是这样。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国家机关,那时住在筒子楼里,房间很小,不到 12 平米;结婚后借住在张维迎位于人民大学附近的一个小公寓里,也就 15 平米的样子。生了小孩以后,母亲先来照顾孩子,我们 4 个人就挤在这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里。我们在这个 15 平米的屋子里隔了一个小房间,里面仅能放下一张单人床。母亲比较委屈,白天辛苦照顾孩子,夜里就睡在小房间里。

接下来的一年里,我经历了从北京到海南又回到北京的一番折腾,在孩子三岁的时候,我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,大约一百三四十平米,宽敞了些。刚好父亲从西安的单位办了退休,我们一家三代五口人便住在了一起。

一家人在这样一个空间里住着,开始的时候感觉真的非常好。但是,很快就面临一个问题:当两个各自独立的家庭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时,到底应该谁说了算?

比如,孩子要去哪家幼儿园?冬天穿多厚才够暖?母亲爱干净,每天洗衣擦地太操劳,要请个保姆帮忙我才安心,可是,要请什么样的保姆才好?母亲用不习惯了应该怎么办?公司下属打电话或发传真讨论业务,要不要刻意回避老人?创业期间工作辛苦,我几乎每天夜里十二点之后才能回家,母亲眼巴巴守着门,边等边掉眼泪,担心坏了身体怎么办?有一回吃饭的时候我妈又说「儿子,不要这么累了」,我低着头,边吃边回了句「没办法,我现在是除了我娘的儿子谁也不能得罪」,原想调侃下,让她放轻松,没想到抬起头,只见她已是泪流满面。

这些事情,每一家都会碰到,都得设法面对和解决。我喜欢琢磨和说理,同时我跟父亲会很好地交流。那时候大陆和台湾经常打嘴仗,「一国论」、「两国论」吵来吵去。我突然就想,我们在这个空间里,也面临着一个问题,是应该坚持「一家论」,还是坚持「两家论」?

如果是一家,谁做主?是我们服从父母,还是父母接受我们的安排?如果是两家,两家合在一个空间,该怎么更好地相处?

我就跟父亲说,现在这些事情都不大,但是有些小矛盾出现的时候,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坚持「两家论」。所谓「两家论」,就是说在这个小空间里,我们是两个家庭,不是一个家庭。我觉得应该是我们这一代人有决策权,但是你们有建议权。你们可以建议,但不能代替我们做决定。

听起来好像有点生分,父母也接受了。但我觉得这并不是长久的解决之道。这种生活上的互相侵入、互相干扰会影响到情感。我们奉养老人,要让老人高兴,一定不能采取让老人不舒服的办法。

刚好这个时候,一位朋友有套一居室的房子空出来,刚好在同一个院子里。我就借了他的房子,自己和太太搬了出去,让父母住在大一点的房子里。我们在同一个院子里,但不是同一栋楼。两代人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相处方式:经常见面,但两个小家的日常生活是各自独立的;既避免了互相侵入、互相干扰,同时又能互相补充、互相照顾。我觉得,这样的居住关系真的非常好。

我跟父母的居住方式,就一直依循这样的「两家论」模式:住在一个城市,一个社区,相隔不远。我原来在西边住的时候跟父母也是这样,我们的窗户可以看见他们的窗户,他们的窗户可以看见我们的窗户。我们也是隔三差五地去父母处吃饭,父母也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家看望孩子,关系一直非常融洽,我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儿子,能够这样照顾到父母,也是我的幸福。

后来,因为办公室在东边,我因为实在不堪早高峰拥堵带来的压力,才搬到现在的住处,离父母又有些远了。去年决定把父母接过来,这样可以多一些看望他们的机会,也因此能有更多时间跟爸妈讨论一些话题。



我发现,按照中国的传统,孝里边最重要的事情,一是顺,二是养。

顺指的是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,要听话。当然,顺有一个小例外,父母某些事情讲得不对,或者做得不对,子女要直接给出建议,要让父母去做对的事,不能陷父母于不义。除这一点之外,其它的都必须顺,老人说什么就得是什么。用今天的话来说,只要父母没有违法乱纪,他们说什么都得听;但如果是违法乱纪的事,子女不仅可以不听,还要建议他们、阻止他们,否则就是陷父母于不义,这也是不孝。

养就是子女在中年的时候,一定要在生活各方面,让父母能够生活得更好,少操心,心情好,安度退休生活。

按照中国传统文化里关于「养」的说法,如果外面有一个挣大钱的机会,你可以挣到钱,因此更好地养父母,但你却不去,这也叫不孝。所以,如果子女在别地儿没什么机会,那就要全心全意地陪在父母身边,好好照顾他们;如果外边有大好的机会,子女就应该出去,办大事、挣大钱,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养父母,让父母过得更好;如果能因此干成一番事业,父母脸上很有光,当然也会觉得这个孩子孝顺了。

《孝经》里有句话,「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」。古人不仅要求儿子「修身立业」,还要他结婚生子,让家族后继有人。

此外,子女跟母亲的关系,和跟父亲的关系,还有点不一样。过去《二十四孝》讲孝的故事,其中至少 20 个故事,讲的是儿子跟母亲的关系。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,中国文化当中的孝,实际上更多的是母子关系。

在传统文化里,子女,特别是儿子跟母亲的关系中,体现儿子是不是孝顺的,大体上有三件事。

第一件事,当然就从字义上来说的,听话,她说什么就是什么。除了不能陷母亲于不义,其它的都得听,哪怕是后妈也得顺。《二十四孝》里就有一则故事写到,晋人王祥的后妈大冬天里要吃鱼,他怎么办呢?卧在冰上,用体温把它融化开,然后抓到一条鱼给后妈吃。虽然后妈对他非常不好,他也要顺。除了不能陷母亲于不义,剩下的都得顺,无条件服从。


国画《卧冰求鲤》


第二件事,不能跟母亲算账,为什么呢?因为按照中国的文化,母亲是大家长,所以子女是从属于她的,跟她算账就叫不顺,叫不孝。

子女不能跟母亲算账这件事,甚至会扩展到更广阔的社会关系中。我们常常听到一个词,「父母官」,其实就是把官员和百姓的这种关系,类比为父母和子女的关系。然后,就没法去算账了。

即使是现在,在一些基层县、市,官员跟民营企业之间的关系也有类似特质,你不能跟他算账,一算账就算掰了,他觉得你不懂事。

有一次我听说一个公司出了状况,不久后在飞机上遇到一个当地的领导,我就问,「这个企业怎么样?能不能帮他?」那位领导说,「他平时跟我们把帐算这么清,我们现在没法帮他。什么捐款、公益,他什么都没做,我们现在没法帮。」

细细揣摩,这种地方政府和民营企业的关系跟母与子的关系还真有些可比性。在传统的中国孝文化中,儿子跟母亲的关系就是这样的,不可以算账,她怎么说就怎么做,她要什么就给什么;反过来,当母亲要照顾你的时候,也是绝对不会跟你算帐的。

第三件事,如果家里边有纷争,有些事不能到邻居那里说,不能让别人看家里的笑话,让母亲脸上无光。

最近我看网上有很多讨论,说「家丑不外扬」。实际上重要的不是不外扬,关键是跟谁扬?比如说我们中国有一些事,大家有些意见,如果你去跟外国记者说,政府就特别不高兴;但是如果你跟本地的记者说,政府觉得你这是良性的舆论监督。

我们这样一个文化,其实散布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中,叫它潜规则也好,叫文化基因也好,实际上是无处不在的。

子女跟母亲的关系,在孝的问题上,要做好,就要注意这几件事,除了要顺、要养、要有后;还要修身,要有为;同时还要注意不能跟母亲算账太细,不能够跟把家里的丑事拿来满街去说。这样才叫「孝」。

所以,每次看到微信跳出来的父母喊我吃饭的信息,以及当我坐下来,享用他们精心为我烹制的美味时,我都会觉得很幸福,同时也会生出有趣的回忆和观察。这让我觉得,在这样一个时期,能够这样呆在家里尽孝,也是很开心的。


本文系冯叔新作《避疫六记》之三:《奉养记孝》的第一篇。

过去一个多月里,冯叔和大家一样,为了躲避疫情,宅居在家。从繁忙的工作中闲下来,读书、写字、健身,和家人一起做饭、喝茶、撸猫……冯叔把这些闲暇中的点滴和所思所想记录了下来,写成若干篇文章,命名为《避疫六记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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